道歉，诚意重于技巧
含 章
小时候，在农村，没有幼儿园，没有学前班，有的只是野孩子一样地疯玩。那年月，还没计划生育，村子里同龄的孩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个。大家一块儿玩，玩着玩着就恼了，战争每天都会上演。
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，又打起来了，而且是“世界大战”，村子里大部分的孩子都参战了,我也被卷入其中。战场就在我家门前，兵分两派，双方互相对骂，互掷石块儿。
母亲听到了，喊我回家。可是战争打得正酣呢，我又怎能抛弃战友当逃兵。
母亲冲进“战场”，在我的后背狠狠地拍了两巴掌，呵斥我回家。
母亲的教训让我无地自容——我被妈妈打了！“敌人们”可都看得真真的，指不定多解恨呢。我的羞愧使我顾不上那么多、豁出去了，我哭着，冲母亲大吼，用农村孩子惯用的脏话对着母亲开骂。母亲二话不说，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家里走。
体弱多病的母亲连气带累，回到家就在炕上躺下了。我哭着，愤怒地看着母亲。突然，我发现她竟然枕着我的枕头！我一下子冲过去，把枕头拽了过来。
枕头拽开的瞬间，我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：天哪，我在对母亲做什么？！
可是，我没有办法回旋了，只能拎着枕头灰溜溜地进了里屋。我一个人在里屋呆着，不知道怎么办好。房间里静悄悄的，母亲那边儿也静悄悄的，空气好憋闷哪。我象耗子一样，悄悄地从母亲的炕前溜过，来到房子后面的树底下。我哭了：为自己做的傻事而哭、为自己气了母亲而哭、为心疼多病的母亲而哭……
我竟然骂了母亲！我竟然拽走了母亲枕的枕头！我竟然这样地伤害母亲！……
可是，我该怎么办呢！
现如今的孩子，犯了错儿，现成儿的三个字“对不起”，就全部Ok，实在是小菜一碟。可是，30多年前的农村孩子，封闭、无知、粗野，只会骂脏话，哪里知道“对不起”，哪里会说漂亮的道歉话。
我该怎么办哪？
无论如何，我得回家了，我必须得回家看看母亲了！
心中的懊悔、愧疚与不安驱使着，我磨磨蹭蹭地走进了家门，走到了里屋，抱起枕头，来到了母亲的炕前。我默默地，用手轻轻地抬起母亲的头，把枕头给母亲枕上。看着病弱的母亲，我的眼泪噼哩叭拉地往下掉，我甚至有点儿泣不成声了：“我真傻，枕头是妈做的，我还不让妈枕……”我说不下去了，我的话已经淹没在呜呜的哭声里……
乡下孩子的嘴真是笨哪，道个歉的话儿都说不利落。
母亲却不计较这些，她握住我的手：“傻孩子，多会儿惹妈生气了，都给妈赔个不是。……好了，别哭了，看看，哭得满头大汗……”
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。每每想起，总会感恩于母亲的宽容，也感叹自己儿时的混账和愚笨。
时光流转。看多了漫不经心、敷衍了事、轻飘飘儿的道歉，竟然感动于幼时的那句“我真傻，枕头是妈做的，我还不让妈枕……”尽管笨拙，但那费劲巴拉的话语，却是憋足了内心的懊悔和羞愧，掏心掏肝地凝重表达。那样的一次滂沱泪雨，注定是一次心灵的洗礼，净化、警醒着日后的言行。
